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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沈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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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話一出, 空氣中頓時寂靜了下來。

陳院判小心翼翼地向前看去, 見帝王臉色暗沈,眸光中仿佛結著冰淩, 微微垂首, 半晌一言不發。

直到過了一會兒,帝王聲音微沈,開口問道:“她身上不會有什麽明顯的不適吧?”

陳院判趕忙道:“據微臣查探, 應是不會, 有些人若是宮寒, 經期不免疼痛不已,但所幸太子妃並不在此列之中。”

語罷, 他看見帝王的臉色似乎微微緩和了一些,又補充道:“若說最大的不適, 可能就是手腳夜裏有些冰涼, 此癥微臣會開些方子,以一些溫補藥方, 細水長流,慢慢調理,至於太子妃生育一事上面,也不是毫無辦法,只要以天材地寶,加以溫養,時日長了,終會有所改善。”

說完以後,似是想起來什麽一樣, 小心問道:“聖上, 微臣可要將太子妃此次的脈案記載在太醫院的簿本上?”

若是尋常問診, 本不必多此一問,都是直接記載上去,也方便下次看病時翻閱往年記錄,對癥下藥。

但此事是帝王親自過問,他考慮的方面就多了些。

蕭問淵微微抿唇,眸色浮沈,最終凝成一道暗光:“不用了,日後太子妃的調養事宜,全程由你負責,凡有要事,直稟於朕。”

他話語一頓:“即便是太子問你,你也不得透露。”

帝王刻意補充上的後一句話,讓陳院判心中下意識地閃過一絲詫異,他這麽多年來,只專程為帝王服務,剩下的時間忙於其餘事,都不太見過太子,與東宮毫無關聯,更不會專程跑到太子前去與他說什麽。

但帝王專門強調,就好似他極度不喜太子一樣,真的不想令他知道,以至於特地說了一句,斷絕可能。

其實此事有些奇怪,因為太子乃是太子妃的夫婿,若太子妃真的不能生育子嗣,當是與太子的關系最大,而於聖上來說,就連太子都不是他親生,這麽多年亦是隨性般地任儲位幾度變化,可以說,哪怕是太子不能生育,或許聖上都不會在意。

發覺到了此事的異常之處,但陳院判依舊維持著鎮定的面部表情,低聲說:“微臣謹遵聖旨。”

告退之時,他收好藥箱,從門縫裏看見,帝王背對著他,坐在床邊,靜靜地看著仍在睡夢中的太子妃,氣氛安謐。

心中的異樣感越發重了些。

陳院判走後,蕭問淵並沒有急著離開,即使還有許多堆積的政務等著他去處理。

他只是坐在床側,低頭看著宋秋覓的臉頰,心中思緒萬千。

陡然聽到太醫說到她身上的隱疾時,他很是驚異,因著完全沒往這邊想過,隨之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心疼,這個年紀的小娘子便要承受這麽多。

帝王自己孤高多年,是獨慣了,連後嗣都不曾在意,若是太醫說他有類似的病癥,他可能眼睛都不會眨一下,更不會有絲毫動容。

但此事發生在宋秋覓的身上,卻生起了不一般的滋味。

他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,但是這個時代的尋常女子,大多渴望擁有自己的兒女,擁有和睦的家庭,尤其像她這般童年家庭缺失的。

若她也和他一般,不在乎這些,自然無什麽,但若是她喜歡孩子,渴望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,這無疑是與她致命一擊。

只要一想到這一點點的可能,蕭問淵的心就猶如被萬千根針紮一般,生起細細密密止不盡的疼痛。

她生來無多久就沒了父母,其餘家人大多薄涼,嘗盡了人間冷暖才長成了如今的模樣,卻還要被生活開一個大大的玩笑。

帝王的心沈了下去,眸中是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溫柔與憐惜,就那麽望著她,瞧著她,將溫暖的目光遍灑她的臉頰。

宋秋覓醒來的時候,看到的正是這樣的情景,帝王的眸光中仿佛包含著沈甸甸的重量,有些欲語還休的心緒,溫柔中帶著深沈的憐惜,以及若有若無的憂傷,靜靜地凝著她。

他的目光太過覆雜,她只是一眼望去,就看到了許多情緒,更多的是她也不能探明的。

在察覺到她醒來之後,她明顯地感覺到帝王特地收攏了眸中的許多情緒,尤其是那股憂傷。

她是如何也想不出,該是怎樣的事情,能讓他顯露出這般覆雜的情緒。

於是沒有先說話,而是回望著他,以同樣綿長的目光。

兩人彼此之間眸光交匯,凝視了許久,仿佛有一種盡在不言中的氣氛慢慢醞釀,空氣似乎太過安靜了些。

直到帝王輕啟薄唇,緩緩道:“你醒了。”

宋秋覓輕輕地嗯了一聲。

她沒有出聲問聖上為何會出現在這裏,為何看上去像是守了她許久一般,亦沒有提及他些微的異樣,只是微微揚唇,朝他笑道:“聖上,早上好呀。”

她笑容裏是毫無保留的陽光與純粹,幹凈得剔透,仿佛一切汙穢在這裏都無可遁形,話語中染著輕快,似要將初醒時的好心情一並傳給他。

宋秋覓不知道帝王有什麽煩心之事,但只希望他在她面前的時候,能夠放松些,愉快些,不要讓折痕再悄悄爬上眉頭。

蕭問淵一怔,好像沒反應過來她會這般,片刻後,他亦溫柔勾起唇角:“早上好。”

他似是更加明白了些,為何他總是喜歡與她待在一處,這種時候的心總是無比的寧靜悠遠,甚至染著溫謐與愉悅。

因著她永遠就像一個小太陽般,向四周發散著光和熱,永不黯淡,永不冷卻,縱使在逆境中,也依舊不放棄,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自始自終地燃燒在她的身上。

而這恰恰是他這個冷心腸的人最缺少的東西。

世人皆仰望光明,美好,哪怕是常年沈寂在冰封之地的人,有一日見到溫暖如春的風,也會忍不住去追逐。

握到一點在手裏,就會越發渴慕,貪心,直到將一切都據為己有,牢牢地占住,溫暖餘生。

而像他這般並不慷慨的人,恐怕想將這束光盡數困在自己的懷裏,不讓他人瞧見,分享。

蕭問淵性子冷淡,不喜繁文縟節,亦很討厭那些被其他人當做是至為重要的問安禮節,平時只有逢一年一次的新年朝見,他才會勉強耐著性子,高居龍椅之上,等著京中大小官員一一上太極殿朝覲,其他節慶均是免了。

但今日忽被她這麽一問好,便覺仿佛一陣清風吹入胸腔,只有清爽舒適的涼意,帶走內心的煩躁。

她的笑容,她的聲音,以及她微微俏皮的語氣,就那麽毫無防備地撞入了他的心中,讓他有些措手不及,但意料之外的驚喜散去之後,留下絲絲的甜意慢慢彌漫。

帝王喉結滾動了一下,垂首啞聲道:“今日感覺怎樣,手又好些了嗎。”

宋秋覓笑道:“好多了,再過幾日怕是紗布都可以拆了呢,也不覺疼痛了,今日預備著出門走走轉轉,看看勇士們射獵的英姿。”

帝王眉目微動:“你若是想看,朕明日可以帶你去,用不著看他們,朕給你看。”待今日他將一件棘手的事務解決完。

宋秋覓楞了楞,似是沒想到他會這般說,他語氣十分自然,順暢地說完了整句,臉上無異樣,但她聽在耳裏,卻覺得有哪處不太尋常。

她沒有細思太久,很快彎唇道:“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
聽見她這般說,帝王的眉目越發溫軟了幾分,他輕嘆一口氣,準備說什麽,但又有些猶疑,竟遲遲沒有說出口。

宋秋覓還是頭一回見他露出這種神情,遲遲猶豫不決,十分不符合他一貫的性子。

於是好奇問道:“聖上有什麽想問我的嗎?”

蕭問淵聞言擡眸看向她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仿佛要望進她的心裏,抿了抿唇,才終於開口道:“你關於往後的打算是怎樣的?”

宋秋覓一時間沒反應過來,迷茫了一瞬:“啊?”

帝王也意識到自己說的不甚明晰,便補充道:“是指關於家庭方面,若你將來離開蕭祁,可還會考慮成親生子,類似種種?”

宋秋覓這才明白了過來。

他們二人都明白,她與蕭祁分開,不過是早晚的事情,只不過現在她還有些自己的事情沒有做完,故而還留在東宮。

但將來那一日,遲早都會來臨,有朝一日她不再是太子妃,那她往後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呢?

宋秋覓從前沒有太認真地去考慮過這種有些遙遠的事情,但倒是有一些初步的打算。

她以手托著下巴,眼珠轉動了下,思索後答道:“我應該會重新規整拿回來的,父母留給我的產業,將他們好好經營,然後尋一處舒適的宅院居住,若有閑暇或許去四海雲游,或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,飲風餐露,附庸風雅,學前朝名士偶爾隱居些時日。”

她微微歪頭,以手抵額:“至於成親生子之事,暫時沒有考慮過,以後大概也不會想。”

帝王有些驚訝,但轉念一想,便理解了七八分,她約莫是受了蕭祁的情傷,才不願輕易再將自己托付於人,這倒很符合她的性格,願意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裏,屏蔽一切煩擾,經營自己的精彩人生。

但他還是想確定一下,她是否真的如他所想,於是問道:“這是為何?”

宋秋覓忽然格外認真地看向帝王,她眼眸裏包含的灼熱幾乎將他灼傷,向來波瀾不驚的帝王也被她的眼神所觸動,甚至呼吸都跟著微微一窒。

他冥冥之中預感到她可能要說什麽很重要的話,便打起了十成十的精神,亦同樣肅然地看著她。

宋秋覓伸出舌頭尖,舔了舔唇角,似在品味即將說出口的話,她微微朝蕭問淵這邊靠近了些,秋水含情眸中仿佛蕩漾著萬千星子,九天銀河,在她的眸中搖晃,閃爍,令帝王都有片刻的失神,險些溺斃其中。

“我欲學聖上。”她笑起來明亮而又蕃盛,眸中洋溢著歡快的氣息,“聖上身居至尊高位,亦孤身多年,非但沒有任何劣處,反而越能篤正內心,摒棄煩擾,行事有章法,英明果決,恩威並施,不為外界任何事物影響,治理大雍四海升平,山河日上。”

“平心靜氣,絕情棄愛,方能在自己人生的生活與事業中獲得圓滿,聖上之道,我已是淺悟到了幾分,若有說錯,還望您不要責怪。”

說完一大通話,都是她用心總結出來的至理,心胸不由得也通暢了許多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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